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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越朱翊钧的小说如履薄冰小说阅读

石越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“什么?陈名言把人送来乾清宫了!?”朱翊钧愕然道。陈名言也是陈太后的兄长,与陈善言在家中分别排行老四、老三,都是锦衣卫千户。当初有太监出首,状告冯保戕害孟冲,而后人到了朱希孝手里。他本着试探陈太后的心思,将人恰好给到了陈太后兄长,陈善言的手里。结果,方才蒋克谦跑来说,是陈名言把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这两兄弟,闹什么呢?这下反而让朱翊钧摸不着头脑了。蒋克谦躬身答道:“据说,陈名言与陈善言在镇抚司对峙了一会,似乎起了争执。”“而后陈名言又去陈洪的居所,呵斥了一番,接着便径直将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”朱翊钧皱起眉头:“两兄弟争执了什么?”蒋克谦回忆了一下:“当时左右无人,同僚们都不曾听清楚。”“只隐约听到几句,陈名言说,他们父亲区区一个监生出...

主角:石越朱翊钧   更新:2025-01-07 09:3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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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《石越朱翊钧的小说如履薄冰小说阅读》,由网络作家“石越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“什么?陈名言把人送来乾清宫了!?”朱翊钧愕然道。陈名言也是陈太后的兄长,与陈善言在家中分别排行老四、老三,都是锦衣卫千户。当初有太监出首,状告冯保戕害孟冲,而后人到了朱希孝手里。他本着试探陈太后的心思,将人恰好给到了陈太后兄长,陈善言的手里。结果,方才蒋克谦跑来说,是陈名言把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这两兄弟,闹什么呢?这下反而让朱翊钧摸不着头脑了。蒋克谦躬身答道:“据说,陈名言与陈善言在镇抚司对峙了一会,似乎起了争执。”“而后陈名言又去陈洪的居所,呵斥了一番,接着便径直将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”朱翊钧皱起眉头:“两兄弟争执了什么?”蒋克谦回忆了一下:“当时左右无人,同僚们都不曾听清楚。”“只隐约听到几句,陈名言说,他们父亲区区一个监生出...

《石越朱翊钧的小说如履薄冰小说阅读》精彩片段


“什么?陈名言把人送来乾清宫了!?”

朱翊钧愕然道。

陈名言也是陈太后的兄长,与陈善言在家中分别排行老四、老三,都是锦衣卫千户。

当初有太监出首,状告冯保戕害孟冲,而后人到了朱希孝手里。

他本着试探陈太后的心思,将人恰好给到了陈太后兄长,陈善言的手里。

结果,方才蒋克谦跑来说,是陈名言把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

这两兄弟,闹什么呢?

这下反而让朱翊钧摸不着头脑了。

蒋克谦躬身答道:“据说,陈名言与陈善言在镇抚司对峙了一会,似乎起了争执。”

“而后陈名言又去陈洪的居所,呵斥了一番,接着便径直将那太监带来了乾清宫。”

朱翊钧皱起眉头:“两兄弟争执了什么?”

蒋克谦回忆了一下:“当时左右无人,同僚们都不曾听清楚。”

“只隐约听到几句,陈名言说,他们父亲区区一个监生出身,得了职的七品官,而今封爵,享尽皇恩,应当把君父放在心里。”

“又告诫说,不要跟陈洪这些人搅和太深之类的。”

他绘声绘色学了两句。

朱翊钧面色古怪,这种场面话,真会在吵架时说?

他开口问道:“他人呢?”

蒋克谦一五一十道:“将人交到张宏手里,人就走了。”

“走之前说,天家家奴,哪有锦衣卫插手的份,一切只听圣心决裁。”

这一来,更让朱翊钧拿不准是什么路数了。

这行为,看起来倒像是陈洪自作主张,惹得两兄弟起了分歧。

不过……那不更应该去请示陈太后吗?为何还争执起来了?

蒋克谦小心道:“陛下,送来的人怎么处理?”

朱翊钧还在想事,随意摆摆手:“让张宏交给我母后吧,就说我的意思是,打发去给我皇考守陵。”

斗争已经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,这人已经不重要了。

只是没试探到陈太后的态度,有些可惜。

蒋克谦缓缓退了下去。

不多时,朱希孝急匆匆从外间走了进来。

刚一到面前,就迫不及待要开口。

朱翊钧抬手,止住了朱希孝的话头,让自己静静思考片刻。

朱希孝无奈,只得静静候着。

过了半晌,才听到皇帝的声音:“朱卿,行色慌张,是出了什么事?”

朱希孝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,连忙开口道:“陛下,方才傍晚时分,冯保偷偷出宫了!”

朱翊钧没什么表示,只点了点头,示意他继续说。

朱希孝接着道:“冯保亲自去了吕调阳家,还有两名太监,出城纵马往天寿山方向去了!”

天寿山?

朱翊钧立刻反应过来,这是去叫张居正了。

他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被高拱逼急了啊!”

这动作,肯定不是无的放矢,多半察觉到高拱有所谋划了。

若真是如此,能吓成这样,看来高拱动作不小啊。

说罢,他抬头看向朱希孝。

开口问道:“元辅半点痕迹都没显露吗?”

高拱今日的平静模样,明眼人都会怀疑,到底是心灰意冷,还是留有后手。

更何况在朱翊钧先知先觉。

这位元辅,历史上都没有乖乖致仕,如今在他的助攻之下,拿下了冯保的东厂,怎么也不可能比历史上败得更快了。

所以,高拱到底在谋划什么?

朱希孝当即下拜:“臣无能。”

“元辅下朝后,便闭门在家,除了葛守礼上门之外,半点动作也无。”

“无论是门生韩楫、还是姻亲曹金,都被拒之门外。”

朱翊钧指节敲击着桌案,陷入了沉思。

此前曹大埜弹劾高拱,虽然高拱按例上疏乞罢免,但却在廷议上公然串联,九卿、六科、御史全数上奏请留高拱。

声势之大,使得内外惊惧。

如今虽然有杨博、吕调阳与他唱对台。

但他可不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。

吏部、刑部尚书、户部尚书、大理寺卿、六科、大半个都察院,都是他的人。

若是像上次一般,全数上奏请留高拱,无论是他,还是两宫,都得慎之又慎。

可如今竟然将这些门生故旧,拒之门外?

朱翊钧让朱希孝多盯着点,本是有这个心理准备。

但高拱如今半点串联的迹象都没有,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。

朱翊钧面色凝重,他有预感,高拱致仕的奏疏,不会一帆风顺地批红。

他朝朱希孝吩咐道:“朱卿,李进掌控东厂的事,你帮把手。”

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、理刑百户,都是由锦衣卫千户、百户来担任,称贴刑官。

这一类中坚要是配合空降的主官,能让主官的掌权,快上数倍不止。

局势复杂,他必须要尽快掌握内廷了!

……

六月十六。

朱翊钧端坐在了御案之后,廷臣们也陆陆续续入列。

似乎一切如常。

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违和之处。

班列之首的位置,竟然空着——高拱辍朝了!

处于风口浪尖的高拱,竟然没有如大家所期盼的那样,利用内阁首辅的身份,在廷议上搅动风雨。

反而是人都不出现。

一时间,众人都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。

不乏有人猜测高拱是否当真等着致仕了。

吕调阳与王国光面面相觑。

刘自强跟韩楫更是面上惶急,不时朝葛守礼投去询问的目光。

今日张四维也来了,他凑到杨博身边,小声说了两句,二人都是惊疑不定的表情。

过了片刻,张四维才一脸若有所思地出声道:“元辅说,他要去处置别的事,吏部今日由我来议事。”

高拱是吏部尚书,他撂挑子让张四维这个侍郎来,合情合理。

只是……杨博昨天才反水弹劾了高拱,这得多大心才让张四维替吏部来廷议!

别说他人,就连张四维自己都弄不明白。

工部尚书朱衡没有参与这些是是非非,只是关切道:“廷议廷议,今日一个内阁辅臣都没有,还怎么拟票?”

他急着议定黄河夏汛,只盼这些人闹归闹,别耽误正事。

随着张四维一同来的吏科给事中雒(luo)遵也得了嘱咐,闻言回道:“元辅说,诸位同僚一应事,只要议出个结果,他自会拟票。”

这是连掐着拟票权,捏合群臣的时机也不在乎了。

让人更加百思不得其解。

这时,御阶上方,突然传来一道声音:“雒卿,元辅是有何要事,竟比廷议更重要?”

朱翊钧不相信高拱是等着致仕。

那么他在做什么,就更值得在意了。

皇帝突兀发问,百官心思各异,却都默契地没拦着。

不仅是皇帝,这也是廷臣们的疑问,纷纷等着雒遵的回答。

面对皇帝发问,雒遵恭谨答话:“陛下,臣亦不知。”

听了这话,众臣神情各异。

朱翊钧对张鲸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去传话,让蒋克谦撒出人手,探听一番。

一旁的冯保更是干脆,唤来太监耳语两句,显然也是关心高拱做什么去了。

“诸位,时候差不多了,先议事吧。”

葛守礼突然出声,将众人注意力唤了过去。

工部尚书朱衡焦急黄河之事,也附和道:“不错,还是先议事吧。”

众人从善如流,各自站回班列。

路过葛守礼时,不由多看了两眼。

冯保一时拿不准高拱的路数,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——李太后还等着高拱致仕的奏疏呢!

他抢先一步,向通政使韩楫问道:“韩通政,元辅致仕的奏疏送上来了么?可别又弄丢了。”

这种不涉及各部司配合的政事,只是单纯致仕的奏疏,自然是不用廷议的。

所以都是直接交到通政司,或者越过通政司直接交给司礼监,再呈达天听。

韩楫有所准备,很是自然答道:“元辅的奏疏已经送到通政司了,待到分挑归档后,便会送进宫。”

送进宫的奏疏都是要誊抄备案的,以便各部司查询,这是正当理由。

但冯保却等不及:“已经在通政司了?咱家这就遣人去取!”

也不等韩楫回话,便支使太监去通政司去奏疏。

他要立刻送进宫,走完批红的流程!

高拱这厮,必须尽快致仕!

那太监刚要往外走,葛守礼突然叫住了他:“稍待。”

众人都朝他看了去。

葛守礼从袖中拿出一封奏疏:“冯大珰,元辅让我代呈一封奏疏,不如,等廷议过后,一并送进宫吧。”

旁人脸上多是若有所思的神色,但冯保却立马联想到了什么。

他不着痕迹给葛守礼的说辞挡了回去:“咱家还不缺这点人手。”

那小太监得了暗示,立马直奔通政司。

冯保这边说罢,又朝吕调阳使了个眼色。

吕调阳接过话茬:“葛都御史,这奏疏,是议论什么事的?”

他对奏疏内容心知肚明,但有些话,是说给别人听的。

可惜,葛守礼自然懒得搭理他。

葛守礼面无表情道:“我只是代呈,不曾看过。”

“既然是廷议,总归是要给诸位过目的,吕尚书莫急。”

说着,他便要将奏疏递给身侧百官。

“慢着!”

冯保突然出声制止,葛守礼的动作也是一滞。

待到百官都向自己看来,冯保才说道:“元辅这封奏疏,咱家事先可不知道。”

廷议是有议程的,否则各部司怎么知道自己该遣谁来廷议?

眼下突然插进来一事,就是说,这奏疏,是在议程之外,不合规矩。

葛守礼针锋相对:“这是内阁的奏疏。”

言外之意,就是内阁的奏疏,自己上奏自己拟票,只是廷议走个过场,是临时插进来的,并无不妥。

冯保点点头:“这话是没错,不过……”

“咱家事先不知道,自然也无法事先说与陛下知道。”

“陛下既然来听政,岂能一无所知?”

文华殿内突然一静。

就连朱翊钧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冯保。

什么叫你不知道,所以没跟我说?

说得好像其他事你提前跟我说过一样。

不过,冯保这话,是想拉自己进场吧?

这封奏疏到底说了什么,让冯保这般忌惮,既然不惜让自己出面来顶?

他又怎么笃定,自己一定会跟他站在一边?

吕调阳也突然附和道:“正是如此,葛都御史理当将奏疏先呈与陛下阅览。”

百官目光在葛守礼与御阶之上来回逡巡。

都是人精,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。

如今高拱深陷风议,却一反往日常态。

不仅没有串联九卿言官,上奏挽留,甚至昨日无论是门生,还是故旧的拜访,统统拒之门外。

这位唯一进了高拱家门的都御史,又突然要代呈什么奏疏。

这就罢了,那位司礼监掌印似乎知道什么,非要让皇帝介入。

百官恨不得从这几人脸上看出花来。

葛守礼还未表态。

冯保便急切地推搡身旁的太监:“去!拿上来!”

朱翊钧也意识到了什么,身子前倾,想透过屏风看个真切。

葛守礼一言不发,让太监从他手里拿过了奏疏。

小太监手里捏着奏疏,埋着头不敢多看一眼。

当这差的,都明白如今局势凶险,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,说不得就丢了性命。

冯保急不可耐地从小太监手中夺过奏疏。

他当然不能随便翻看奏疏的内容,但只是晃眼一瞥,《新政所急五事疏》几个字映入眼帘。

冯保深吸一口气,按捺住跃跃欲出的心脏。

高拱,真的堂而皇之地呈上了这封奏疏!

冯保虽然不知道高拱的依仗是什么。

但是……这封奏疏,必须扼杀在这廷议之上。

他要将这封奏疏按回去!

冯保自然没有资格拦下这封奏疏,不过……他看向身侧,坐在御案后沉思的皇帝。

但凡皇帝看一眼奏疏,就不需要他多说一句话!

除非,皇帝蠢到看不懂什么叫“诏令必须经由内阁同意才能出紫禁城。”

冯保恭恭敬敬将高拱的奏疏呈给皇帝:“陛下,这是元辅的奏疏。”

皇帝伸出手,接了过去。

外间的朝臣眼神交错,神色莫名。

各自无论出于什么考虑,都默契地没有出声,静静看着这一幕发生。

时间缓缓过去,只剩下皇帝翻动纸页的声音。

良久。

御阶上的屏风缓缓撤开。

这已经是第二次了,百官也多少习惯了些。

再加上高拱不在,也没人出声将皇帝挡回去。

冯保也静静地看着,眼下为了按死高拱,也只有皇帝能出面了。

朱翊钧眼前视野一宽。

他合上奏疏,面无表情,朝葛守礼问道:“葛卿,这奏疏你看过吗?”

此时的面无表情,只说明他已经没心思再表情管理了。

葛守礼默然片刻,躬身答道:“陛下,臣只是代呈,不敢僭越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。

温声道:“大伴,给葛卿看看吧。”

冯保低眉顺眼,很是配合地接过了奏疏,走下御阶。

将奏疏递给葛守礼。

此时再蠢的人,都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
已经有人开始四下张望,考虑要不要突发恶疾了。

葛守礼沉默了片刻,还是接过了冯保手上的奏疏。

他就这样静静地翻看起来。

末了:“陛下,臣看完了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大伴,给诸卿都看看。”

……

奏疏在诸位大臣手中一位位传过。

都御史、六部尚书、大理寺卿、通政司、侍郎、佥都御史、祭酒、给事中……

一位位看过去,文华殿越发的安静。

不时能听到有人喘着粗气的声音。

一滴滴汗液,沾湿了内裳。

某位年纪稍大的祭酒,忍不住双腿打颤。

终于,有人受不了压力。

御史唐炼突然噗通一声,跪倒在地,嚎啕喊道:“陛下,那高拱丧心病狂!跟臣等绝无关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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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十八,清晨。

乾清宫。

朱翊钧穿戴好了,便静静坐在桌案前,一边看着案卷,一边吃早膳——今日他不去廷议,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
他尝了口粥,皱眉道:“放糖了?”

说罢,将粥碗放下。

张宏愣了愣,连忙上前。

朱翊钧无奈道:“说了多少遍,别放糖别放糖。”

张宏似乎想起什么,连忙解释道:“奴婢有罪,这两日,您让奴婢跟李进把尚膳监的人换掉,奴婢交代不全,没让新人了解清楚。”

朱翊钧本吃得差不多,闻言干脆不吃了,专心看起卷宗等候着。

不多时。

蒋克谦引着一名慈眉善目的麻衣老太监走了进来。

朱翊钧看到这身装扮一愣。

好端端一大太监穿麻衣,这是又遇到演员了?

“奴婢李进,来给万岁爷请安了。”

李进恭恭敬敬拜倒,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。

朱翊钧没有立刻将他扶起。

反而好奇道:“族舅如何粗布麻衣来见朕,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?”

李进再度磕了个头,喊了声有罪。

接着苦笑起来:“万岁爷恕罪,奴婢并非故意作态,实在是手中拮据。”

“不瞒万岁爷,奴婢本来倒是没这么清苦,该拿的东西也没少拿。”

“但后来先帝大统在望,膝下又只有李娘娘所出。”

“李娘娘便遣人告诫奴婢,让奴婢谨言慎行,不许打着她的旗号做坏事。”

“奴婢也怕影响到娘娘与少主,便将该退的退了,只谨小慎微靠着俸禄过活。”

“好些年过去了,奴婢家底耗光了,便只剩这般穷酸了。”

这话中真假且不论,光是话说到这份上,谁也不好再责怪。

朱翊钧虚虚伸手将人扶起。

叹了口气:“族舅所说,朕明白了。”

“担个外戚的名声,处处谨言慎行,生怕坏了朕的名声,真是苦了族舅了。”

李进连忙推辞:“万岁爷,不敢当您一句族舅,实在是折奴婢的寿。”

“而且,奴婢也不苦,能见万岁爷登基,奴婢心中一万个甜。”

朱翊钧从善如流:“那朕便唤你大伴吧,李大伴也不必自称奴婢了,终归是家人,称臣便可。”

李进忙跪下谢恩。

两人走完过场之后,李进才说明来意:“内臣受了这东厂之位,都是万岁爷的恩典。”

“特来向万岁爷谢恩。”

朱翊钧摇摇头:“当初李大伴送我娘亲进裕王府的恩情,朕岂能视若无睹?这东厂既然空缺,自然应当交给信任的人。”

李进连忙跪下叩谢。

朱翊钧看着眼前这老姜,心中感慨。

这些靠自己摸爬滚打的角色,真是没一个简单的。

看到李进仍然不松口。

朱翊钧只得再退一步:“这是功劳,赏你就应该受着。”

“此外还有苦劳,朕也记着。”

“李大伴,有何所求,不妨告诉朕,也好略微偿还一番这积年的苦劳。”

李进穿着这一身来拜见他,自然是作给他看的。

别看此人说什么李太后让他老实一点,不敢伸手,才导致这般拮据。

但朱翊钧也不会傻到信了。

两人一番拉扯,李进还没表态效忠,必然是还有所求。

如今宫廷局势复杂,朱翊钧要尽快掌握内廷,只能率先松口。

果然,一听这话,李进终于真情流露。

他再度拜倒。

说话也开始哽咽:“万岁爷,奴婢想求个恩典。”

“奴婢当初进宫,乃是忤逆了我父的意思,被我父移了族谱。”

“如今内臣年过半百,孤苦无依,眼见我父母大限将至,仍不肯见我。”

“只说我无后,是不孝之人。”

李进面容凄苦。

朱翊钧忙将他扶起。

口中感慨孝子。

“大伴果是忠孝仁义之人,令朕感动,哪有不允的道理。”

“这样,朕让国丈出面,替你斡旋一二,过继个儿子。”

“待你攒些功勋,届时朕再做主,恩赠乃父乃母。”

李进得了承诺,终于不再矜持。

口呼万岁,谢恩道:“内臣为陛下驱使,万死不辞。”

朱翊钧暗暗长舒一口气。

一番拉扯,终于要说起正事。

他将李进扶起,轻声问道:“大伴掌控东厂,需要多少时日?”

既然要下手,那每一份能用到的力量,都不能遗漏。

李进苦笑一声:“陛下,内臣接手,时日尚短,更别说前任厂督还是司礼监掌印……”

朱翊钧打断了他:“朕知道,你说个时间。”

李进沉吟片刻:“估摸着,也要两个月。”

朱翊钧摇了摇头,这个时间太长了。

自己这两天就要动手,已然等不及。

他换了个问法:“那若是让外人插手不得呢?”

李进想了想,很是自信道:“内臣甫一上任,便将关键位置换成了心腹。”

“虽说还不能如臂指挥,但外人再想插手,也是千难万难!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,这就够了。

面无表情道:“今夜,将慈庆宫四周的人,全给我撤开,一双耳朵都不要有。”

李进寒毛倒竖。

顿时默默下拜,躬身应是。

而后缓缓退了出去。

待到李进彻底离开之后,朱希孝才从身后的屏幕绕了出来。

朱翊钧伸手将他招到近处。

“朱卿,东厂不插手的话,只你们锦衣卫稳妥吗?”

朱希孝连忙应道:“宫里的防卫已经调派妥当,各处都是可信的嫡系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。

喃喃道:“那就子时吧。”

朱希孝跪地领命。

就在起身退下的时候,皇帝突然叫住了他。

皇帝一张脸掩映在黑暗中,朱希孝只能听到声音传来:“朱卿。”

“注意分寸,不该碰的人不要碰,朕不用你担责。”

朱希孝愕然回头。

拿不准是真心实意,还是提醒与他,迟疑道:“陛下……”

朱翊钧再度肯定道:“放心,不是说反话。”

“成国公府忠君体国,朕,会全了你我的君臣之道。”

朱希孝心悦诚服,再拜而退。

朱翊钧缓缓闭上眼。

再度清厘局势,为自己的应对查漏补缺。

他如今要做的,自然不是要冲进慈庆宫给陈太后砍死,这种愚不可及的事。

方才他提醒朱希孝,也是怕他会错意,自作主张,害他于不孝之地。

他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?当然不。

明朝的太后,被制度限制得太死。

不经历长期松绑,根本不可能临朝称制。

这也就意味着,内宫与外臣,其实交通的途径很少。

陈洪一直上蹿下跳便是这个道理——高拱是不可能主动派人进内宫的。

如今陈太后与高拱勾结,才能压制各方。

但,这二人不知道的是……内廷的武力,尽在他手!

只要将陈太后身边的内臣,都杀个精光,拿什么勾连外朝?

本就身居别宫,身边的内臣也就两位大太监根须深了点。

只要将陈洪这批人杀绝,他说陈太后是什么态度,那就是什么态度!

谁说隔绝内外只能是太监的绝活?现在轮到他了!

不止如此,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,没理由还留着冯保来恶心人。

干脆,将整个内廷都捏在手里!

亲政是不急,但该延伸的权力触手,也绝不含糊。

所以,他召来李进,让他按住东厂。

又授意朱希忠,布置了脏活。

唯一值得顾虑的,是外朝。

若是见机插手,未必不能给他带来麻烦。

毕竟这事要是没人镇场子,很难说外朝会捏着鼻子认下,还是干脆跳出来质疑他。

更别提他如今这些动作,惹来某个不开眼的,来一句“颇类英宗”。

他的政治威望,恐怕就得立马作负。

虽说他掌控内廷之后,背后有生母护着,不至于有大臣异想天开废帝之类的事。

但权力的行驶,是有成本的。

政治威望的高低,直接影响了权力行驶的成本,换个在后世,对下的直观表现叫公信力。

成本过大时,别说新政,便是控制力,都会受到影响。

所以,想要维护自己的政治声望,他从未考虑过用武力对付外朝的大臣,同样,也不能在隔绝内外之后,被人来一句“望之不似人君”。

那么,为了唱好这台戏,外朝必然需要有人配合,借助其政治声望斡旋调和才行。

届时,只要内外形成默契,皇帝、太后、外朝,仍然是牢不可破的权力机构。

而这种欺负嫡母的事,高仪那种端方君子,未必会认可,而且,他与高拱私交太甚。

不到实在没得选,他都不会打搅休沐的高仪。

所以,他一直在等。

等着张居正从天寿山回来。

期间一直避高拱锋芒,也是为了麻痹高拱——高拱从来没有了解过皇帝。

他必须要见一面张居正!

若是能说服他,就能补全最后一环。

若是不能……那恐怕不止是要将高仪请出来,还得接触杨博、朱衡等人了。

今明两日,总归是要见分晓了。

……

今日廷议,似乎风平浪静。

议定诸事有。

赏四川乌思藏朵甘思宣慰使司等处,差来禅师、剌麻、温番僧、阿儿等,衣币叚共,折给银四百五十二两。

调神机三营练勇,参将金璋分守通州,以巩华城游击将军李时,充神机三营练勇参将。

应允,督理河道工部都水司署郎中事,主事陈应荐奏之事:挑穵海口新河,工竣,支米九百七十六石八升。

未议定诸事有。

大学士张居正言,皇帝日讲进益非常,当早开经筵,首辅高拱以不可揠苗助长驳斥。

礼部尚书吕调阳言,两宫恩德之隆,概无有间,尊崇之礼,岂宜差殊,当为李太后上二字尊号。

首辅高拱以先朝母后,徽称有加字数者,皆因朝廷有庆典,固不在此时之骤增。

大学士张居正再言,内阁事亦繁多,当进补辅臣,故大学士徐阶,负物望,膺主眷,可复起入阁。

首辅高拱怫然不悦,决然否之。

一场廷议结束。

双方虽拉开阵仗,但显然高拱占据了上风。

越发有朝臣汇于高拱身侧,摇旗呐喊。

张居正缓缓步出文华殿。

吕调阳跟在身侧,叹息道:“高拱毕竟是首辅,咱们这番举动,都是无用功。”

只要高拱不同意,这些事就不可能通过票拟。

张居正奇怪得看向他:“和卿,你什么时候,有了这些事能通过廷议的错觉了?”

吕调阳一怔。

他诧异看向张居正:“阁老早知是无用功?”

张居正点了点头:“要是这都能压住高拱,那还分什么首辅次辅?”

吕调阳回过味来:“所以……这只是故意作来看?”

张居正肯定了吕调阳的说辞,一副当然的样子:“不这样高拱也不安心。”

“再者,总得让同僚们看到,高拱不是只手遮天的。”

吕调阳追问道:“若这只是障眼法的话,那解决之道在哪里!?”

张居正摇了摇头:“先等等。”

吕调阳没品出意思来。

看向张居正:“等等?等什么?”

张居正突然停下脚步,看着远处跑来的太监。

大步走了过去,头也不回对吕调阳道:“这不是等来了?”

两人交头说了几句,便一同离开。

吕调阳看着张居正被带走,先是若有所思,而后恍然大悟。

……

张居正被太监一路引至皇极殿。

在后殿见到了小皇帝。

吕调阳确实不是小皇帝的对手,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。

若是按照此前既定的局面,他仍然能甩开皇帝,斗败高拱。

可如今冯保被削了东厂,司礼监之权被高拱压住,可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。

他若是在朝堂层面跟高拱斗,那就真是危害局势,使大明朝动荡了。

可以说,他如果想在不动摇局势的情况下,斗败高拱,那眼前这位小皇帝,就是他不二的选择。

同样的道理。

皇帝必然也这般看他。

所以,他才眼巴巴等着皇帝,也确定皇帝必然会寻他共谋。

但,聪明人之间,除了默契,也有对抗。

共识和分配,总需要再论过一番才有准数的。

张居正先发制人:“微臣见过陛下。”

“臣内阁还有要务,不知陛下匆忙召见,所为何事?”

朱翊钧宽慰道:“听闻阁老受暑,朕特意来关切一番。”

“内阁要务正有元辅处置,张阁老也无需急于一时。”

张居正默然。

顿了顿才道:“臣还要为礼部撰写,两宫尊号仪注。”

朱翊钧一滞。

缓了口气又接话:“阁老也要注意修养才是,只盼元辅多担待一番,让阁老多做些撰写仪注的轻巧活。”

两人就这样来回刺激对方,试探了一刻钟。

都明白先开口吃亏的道理,不肯轻易亮明筹码。

但终究是皇帝将大学士唤来。

不得不略微交底。

朱翊钧看向张居正:“阁老,朕有位族舅,现下是东厂提督,正有一事为难。”

“……阁老觉得,是否能给其母一个诰命?”

张居正心中暗叹口气。

皇帝这是跟他说,他已经掌控了李进和东厂。

这事也是他没想到的。

他此前给了交代,若是小皇帝想让张宏摘桃子,必然会惹来一身骚。

但没想到,竟然羚羊挂角,抬出了李进,生生分走了冯保的权势。

但,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,他明知二人合则两利,却死死不肯松口——失去的权势太多,只能靠着这个机会向皇帝争取更多了。

他缓缓下拜:“陛下不妨下诏内阁议论,若是李进功劳足够,想必廷臣也会欣然赞同。”

潜台词就是,有东厂又如何,外朝如今在高拱手中,又不能将人打杀。

以他对皇帝的了解,是不会做出埋伏刀斧手,砍杀高拱这种蠢事的。

朱翊钧瞥了一眼倔强的老头,劝道:“有阁老这话朕就放心了,我母后也正为这族兄的事催促朕呢。”

确实奈何不了高拱,但如今可不止东厂,李太后也听自己的。

虽说合则两利,但你张居正在内廷两手空空,与之前大不一样,就别想狮子大开口了。

张居正无可反驳。

李太后如今对皇帝的信任,当真不可同日而语。

在高拱的逼迫下,换作以往,李太后必然会选择依靠冯保,而后再求助于他张某人。

可谁让面前的是个出类拔萃的聪慧圣帝,能让李太后依靠?

话说到这个份上,张居正也不能再嘴硬了。

既然待价而沽,总得适可而止。

张居正下拜进谏道:“陛下与其心急家事,不妨多心急天下事。”

“天下苍生嗷嗷待哺,九州万方摇摇欲坠。”

“都盼着陛下革故鼎新,再造乾坤!”

革故鼎新,就是张居正的要求了。

他终于不再兜圈子。

谈出了条件。

这既是要求,也是底线。

若是连这一点也答应不了,那就没必要谈了。

相反,若是有心支持新政,那就没什么事是不能谈的。

听了这话。

朱翊钧长身而起。

走向张居正。

“既然说到此处了,朕也不与你弯绕了。”

“朕厌弃前宋懦懦之态,一心倾慕汉唐风骨。”

他挺直了脊背,缓缓走下了御阶。

“闻有诸葛武侯不出山时,便有自比管仲乐毅之志。”

“也见唐太宗语曰,二十四岁定天下,武胜历代皇帝也。”

“又有朕仰慕之极者云,‘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’。”

他踏步从容,直视着张居正。

“朕,今日也来个当仁不让!来个舍我其谁!”

“张卿,朕明明白白告诉你!”

朱翊钧走到张居正的面前。

一把捏住张居正的手,一字一顿说道:“我皇祖父弥留时,曾召我与皇考。”

“自语曰,半生鼎新革故,半生无为碌碌,修道治国两空,险有天下倾覆。”

“彼时,朕幼志萌发,将此记在心中,而后年岁稍长,体统渐成。”

“每每回忆于此,胸中便有波涛汹涌,雷霆滚滚!”

“朕立志,要以皇祖父为戒!必要功盖三皇,德迈五帝,做个挽天倾,致万世的圣君!”

“革故鼎新之事!朕哪怕身死社稷,也必为之!”

“天日昭昭,绝无回旋的余地!”

“张卿,你信我否?”


事情交代完后,朱翊钧静坐了一会,才动身去给两宫问安。

这两天绞尽脑汁,思虑一刻不休,身体虽然吃得消,却着实有些耗费精神。

这还是没有着手处理朝政,甚至因为孝期的关系,连下午的骑射也免了。

可即便这样,都让他有些疲累。

也难怪有不少不想上朝的,想做个好人君,不比996轻松多少。

难得散漫放空一会,朱翊钧拒绝了步辇,只在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,往陈皇后的寝宫走去。

陈皇后是先帝续娶的正宫,又没有子嗣,被先帝以“无子多病”为由,赶到别宫居住,地处偏僻几乎照比冷宫,可让朱翊钧好走。

不过好在他今日总算是没被拦在殿外。

“殿下,皇后娘娘请您进去。”宫女低眉顺眼,在前引路。

朱翊钧点了点头,跟在身后。

这位陈皇后当真是个可怜人,正宫出身,却不得宠。

嗣君即将登基,又不是自己亲儿子。

太监宫女都去李贵妃那里阿谀,几乎没什么人来陈皇后这里烧冷灶。

前身见这位陈皇后的次数也不多,印象中,是个清冷的性子。

“殿下您稍待,奴婢进去禀报。”宫女停在了门外说道。

这处是别宫,殿阁不多,殿内摆饰几乎看不到几件。

朱翊钧四下打量,随意应了一声。

不一会,宫女再度出来,请他进去。

朱翊钧刚进一入内,就看到陈皇后穿着皇后縗服,倚靠在窗边的桌案旁。

陈皇后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,姿容极美,气色却不太好,白色的鞠衣,灰领褾襈裾,衬得脸色泛白。

鞠衣前后,织着黑金色的云龙纹,显出一丝高贵的清冷。

陈皇后见朱翊钧进来,看了过来。

朱翊钧当先行礼:“儿臣,问母后躬安?”

陈皇后声音如清泉流响,缓缓道:“大行皇帝这一去,我倒真成戏曲里说的哀家了,这宫中,已经是好几日没来人。”

“昨日睡得不是时候,倒是怠慢我儿了。”

朱翊钧也不由起了恻隐之心,他回道:“母后宫中清冷,是儿臣的罪过,日后,儿臣每日来给母后问安。”

陈皇后轻笑一声:“你倒是好孝心,难怪,也只有好孝子,才会梦中都思及大行皇帝。”

“一早我就听说,妹妹四处跟命妇们夸你转了性,一夜之间就懂事了,现在看来,确实像模像样,不错。”

虽然不是生母,但宗法在上,约束力却是只大不小,朱翊钧可不敢含糊。

受了夸奖,自然要谦逊一番:“母后教训得是,儿臣以往确实过于荒慢正业,日后还请母后多多训诫。”

说到此处,他干脆打蛇随棍上:“母后,最近日讲正在学《尚书》,儿臣温习时,发现还有些疑惑之处,可否请母后开解?”

陈皇后跟李氏不一样,她是书香门第。

其父将门出身,科举不第累试。其母是太子少保、礼部尚书张文质的孙女。

陈皇后自幼小熟读四书五经,对经典学问,自然也是颇有体悟。

当然,对朱翊钧来说,请教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请教这件事。

他帮助过的人,不一定会心怀感激。

相反,帮助过他的人,绝大多数,都会对他抱有好感。

这是他前世总结出来的金科玉律。

而所谓请教,更是屡试不爽,每每都能获得领导的青睐——当然,请教的资格反而最为难得。

如今朱翊钧有样学样,用在陈皇后身上,自然也卓有成效。

只见陈皇后点了点头,整个人都正襟危坐了些:“嗯,你这个年纪,尚书确实晦涩了些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
一边说着,眉眼都笑开了,显然很是受用。

朱翊钧连忙叫人取来一本尚书。

一边翻着书页,一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,屡屡发问。

大部分人都是好为人师的,陈皇后也不例外,更何况难得有人说说话,自然不吝指教。

陈皇后但有指点,朱翊钧立马恍然大悟,而后举一反三。

在朱翊钧有心捧场之下,每每挠到陈皇后痒处,其不自觉就沉浸了进去。

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。

朱翊钧离开之后,口干舌燥的陈皇后还有些回味其中。

在她喝茶润喉的功夫,大太监小步走了进来:“娘娘,皇太子殿下往李贵妃那边去了。”

陈皇后这才回过神,点了点头。

她又看着空荡荡的殿阁,脸上有些凄婉,开口道:“陈算,你说,我怎么就没个儿子呢?”

陈公公宽慰道:“娘娘,太子殿下就是您的儿子。”

陈皇后自嘲一笑:“也对,是个好儿子,好得我都不知道我那‘好’妹妹怎么生的。”

说罢,她又抬头,看着窗外。

似乎呢喃一般说道:“让陈洪收敛些罢,背着我帮张四维私递奏疏,被冯保拦下才知道求我?昨天孟冲才刚死,我可不忍心你们这些老人,一个个走得比我还早。”

这两位姓陈的大太监,都原本是陈家家奴,跟着她进的裕王府,名字还是她母亲赐的。

陈算把头埋得极低:“奴婢这就去跟他说。”

陈皇后点了点头,看着窗外日景,不再言语。

……

朱翊钧到李贵妃寝宫外的时候,刚好远远看到冯保从里面出来。

一进寝宫,就看到李贵妃脸色铁青。

他心里纳闷,却还是做足了礼数:“儿臣,问母妃躬安。”

行完离没听到李贵妃回话,他凑到李氏身边,陪着小心:“谁惹我娘亲生气了?娘亲告诉我,我这就去找他麻烦。”

李贵妃气急地扔出一份奏疏,摔在桌上:“你看看吧!”

朱翊钧心里疑惑,却不露声色。

他轻轻拿起奏疏,翻看起来。

竟然是一篇高拱弹劾冯保的奏疏,上面列举了冯保公器私用、贪赃枉法、戕害同僚、隔绝内外等等罪状,言之凿凿。

冯保这么老实,竟然就这样呈递到李贵妃面前了?所以是在生冯保的气?不应该吧?

朱翊钧试探道:“娘亲,些许小事,不值得娘亲动怒。”

李贵妃陡然失态:“小事!?那还有什么是大事!”

“这高拱到底是要做什么!”

“你还以为他只是文臣心思,才总跟冯大珰不合?”

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!?”

李贵妃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语气森冷:“他说,十岁天子,何以君天下!”

朱翊钧看着失态的李贵妃,默默合上了奏疏。

这就是冯保的阴招了。

一句何以治天下,跟何以君天下,意思截然不同。

直接从十岁怎么治理国家,变成了十岁怎么做皇帝。

这已经触碰到了李氏的逆鳞,这话一出,高拱在李贵妃这里的任何话,都变成屁话。

被记恨上的人,是不会被客观看待的。

而冯保作为李贵妃的自己人,高拱的上奏弹劾,立刻变成了对内廷,对李氏的挑衅。

手段简单,却屡试不爽。

偏偏朱翊钧也没什么办法,毕竟,高拱真说过类似的话。

他深吸一口,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:“安敢如此欺我孤儿寡母!?”

“母妃,等我几日后登基,我便将他驱出朝堂!”

李贵妃神色这才缓和了些,却还是觉得不解气,将高拱的奏疏撕了个干净:“这般大逆不道,冯大珰还说单凭这话,治不了他的罪!岂有此理!”

这就是留中不发了——物理上的。

朱翊钧很有眼力见,唤来宫人将碎纸焚烧一空。

他没有干看着,连忙上前拍着李贵妃的后背,安抚道:“娘亲,不要与这种老朽置气,否则反而成全了他。”

“宋朝的徽宗皇帝,在登基之前,就被宰相章惇评价为‘端王轻挑,不可君天下’,与高拱大逆不道一般无二。”

“但此后徽宗皇帝无恶不作,被金人打破了京城,掳去了金国,身死人手为天下笑,却正应了章惇那句话。”

“如今的高拱,恐怕是以章惇自居,得意洋洋。”

“娘亲不但不该成全他的心机和名声,反而应该要让高拱好好看看,娘亲的儿子,是如何了得,又是如何君临天下的。”

“届时,儿臣再旧事重提,让他好好与母妃认错。”

朱翊钧一番开解,李贵妃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。

她没好气地说道:“没念几天书,说起话引经据典,前朝故事一套一套的。”

朱翊钧连忙挽着李贵妃的胳膊:“是母亲管束得好,才让儿臣懂了些学问道理。”

李贵妃瞪了他一眼:“说到这,还没跟你算账呢!”

朱翊钧眼睛眨了眨,疑惑不解。

李贵妃敲了他脑门一下:“今日文华殿当值的太监说,你日讲时神情恍惚,走神了是也不是?”

朱翊钧听了立马知道所指何事,心中叹了口气。

这黑状当真是告得没完了,自己当时想着张居正奏对的事情,走了会神,也能被人告到李贵妃这里来。

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值的太监,传到冯保那里去了。

好在他不是前身,否则还真要吃个闷亏。

朱翊钧收敛了笑容,在李贵妃面前站了起来,而后长长拜下。

李氏疑惑不解。

朱翊钧没有解释什么,只是跪伏在地上,一字一顿开始背诵起了日讲的内容:“太甲既立,不明,伊尹放诸桐,三年,复归于亳……”

李贵妃虽然不太懂,却也明白他在做什么了,就这样静静听着,频频点头。

不一会儿,朱翊钧就背诵完整个段落。

但他没有停下,又开始解释起这篇文章的意思。

李贵妃心下满意,认可了这家儿子今日是认真学了的。

她开口道:“好了,起来吧。”

朱翊钧却并未动作。

直到李贵妃开始有些不耐的时候,朱翊钧终于将今日的课业,都背诵了一轮。

但他没有顺势起身,而是将头埋得更低:“娘亲,昨日儿臣当面允诺过母亲,进学修德,无事荒怠。”

“而今自然勤勤恳恳,不敢有半点疏忽。”

“可母亲却妄信小人谗言,贬损嗣君威仪,如此,何异于高拱?”

“儿臣斗胆,请娘亲日后,多信任儿臣三分,亲自看着儿臣有无行差踏错便是,也省得小人再进谗言。”

朱翊钧突然闹这么一出,李贵妃有些下不来台,红着脸将他扶起。

别过脸说了句:“我儿懂事了,会教训娘亲了。”

朱翊钧不依不饶:“非是教训娘亲,只是娘亲信任外人胜过我这儿子,无端指责,儿臣心中委屈。”

李贵妃轻咳一声:“好了好了,娘亲知道了。”

见李贵妃态度终于软化,朱翊钧脸色也是多云转晴,连忙又给她揉起了肩。

观感就是这也一点点扭转的。

想让人觉得你可以信重,最优解就是态度温和,但不让底线,用卑微的态度据理力争。

尤其母子之间更要如此,否则一旦做了妈宝,那年纪再是增长,都枉然了。

李贵妃回过神,还是觉得有些丢面子,找补道:“也不是娘亲不信你。”

“你看,又有言官上奏,说天狗食日,乃是上天示警,多有君上不德所致,让你自省己身罪过,抄录道札佛经,祭告上天。”

“娘亲这也是帮你查漏补缺,以免你真有事恶了上苍。”

说罢,李贵妃拿出几分奏疏,递了过来。

朱翊钧失语,懒得去接奏疏。

这种奏疏,向来都没什么营养,却站着政治正确的高地,让人无从反驳。

至于谁这么缺德……多半是张居正了。

这佛经道经一抄,没半个月是消停不了的,耗费心神精力。

一天除了视朝和日讲,其余时间恐怕都得扑在着上面。

以往都是他用驳杂无用的文件淹没领导的办公桌,如今倒是被还施彼身了。

报应不爽啊。

无奈的是,他还真没法无视这种奏疏,这也是如今礼制的一部分。

就像旱灾要祈雨,宫廷失火要下罪己诏一样,躲不过去。

而且李贵妃拿出这几份奏疏的态度也很明显,抄佛经道经啊,好事,赶紧抄起来。

朱翊钧只能应下:“儿臣回去便好好抄录。”

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,算是揭过这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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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着李贵妃心情好转,朱翊钧找个了间隙,把张宏请罪的札子转交给了李贵妃。

“张宏说,以前在针工局当差,伸手拿了些。”

“如今得了娘亲的赏识,恩同再造。生怕出了事给娘亲脸上抹黑,不敢有丝毫隐瞒,特意向娘亲请罪。”

李贵妃信手翻了翻。

看了一眼,就扔一边去了:“还算是忠心,行了,我知道了,让他下不为例吧。”

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,显然是李贵妃对太监伸手这事,已经司空见惯了。

朱翊钧应了一声,没再说话,这事在李贵妃眼里,反正与他无关。

李贵妃也没将这当回事,随后又兴致勃勃地,开始拉起了家常。

什么勋贵命妇的八卦、自家老爹想封爵等等。

朱翊钧就在一旁频频附和,跟着李氏的情绪,要么唉声叹气,要么义愤填膺,俨然同一阵线的妇女之友。

过了一会,宫女拿了些瓜果来。

李贵妃叫停了自家儿子揉肩,说道:“听闻你不吃糖了,我让她们把糕点换成瓜果了,来,尝尝。”

朱翊钧看了一眼,盘中有些鲜笋、石榴、杏子这些。

竟然都是他爱吃的。

扔了一颗在嘴里,味道竟然出奇地好,他不由问道:“这是今年的贡品?”

李贵妃点了点头:“都是各个布政使司送上来的,爱吃就多吃些。”

朱翊钧突然想到什么,讨好地笑道:“娘亲,儿臣可否跟娘亲讨个恩典?”

李贵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:“又想折腾什么。”
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娘亲,不是折腾。儿臣昨日首次视朝,才知道国事艰难,也感慨诸位臣工殊为不易。”

“娘亲,你可以知道,朝官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月俸了。”

“大行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,儿臣的先生,高仪高阁老,如今五十又五,却还是居无定所,只能四处租住。”

李贵妃当然不知道这些事。

她愣了一会,奇道:“我朝官吏不是都以贪污为生吗?”

这下轮到朱翊钧失语了,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做答。

合着这位农家出身的贵妃,对朝官是这种印象?

也不知道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。

朱翊钧只能默默挽尊:“高阁老这样的清流人物,应当也不少。”

李贵妃哦了一声,还是有些难以置信,好奇问道:“那你想讨什么恩典。”

朱翊钧看着这盘瓜果,说道:“娘亲,这贡品味道颇为鲜美,不妨让诸位臣工都尝尝,以作勉励。”

“再者……娘亲方才也见我背诵了,我那先生教我良多,儿臣心中实在感激,也不忍自家先生这般窘迫。”

“能否借着这个名目,赏赐些日用之物,补贴家用?”

李贵妃摇头失笑:“你啊,还真是……”

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,只继续道:“好吧,这事我应了,你跟着先生好生学习就是。”

朱翊钧心底一松,连忙谢过:“多谢母妃。”

软刀子,最杀老实人。

高仪,君父如此待你,你当真能铁石心肠吗?

……

深夜,成国公府。

本该熄灯休息的时候,书房里却灯火通明,不时传出谈话的声音。

“爹,仲父,这会不会是张宏那竖阉,拿着鸡毛当令箭?”

朱时泰疑惑着问道。

他从勾栏回来,刚到门口就被自家老爹叫来书房。

开始还以为又要教训他,但他看到二叔朱希孝也在的时候,立马知道是正事。

他作为朱希忠的嫡长子,未来的成国公,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。

可当他听二叔朱希孝说完之后,仍然觉得不可思议。

竟有这般早熟的圣君?

这才十岁啊!就如此深谙权术,洞察人心?那他朱时泰岂不是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!

心中震惊,才忍不住由此一问。

很可惜,并没有得到自家父亲的认同。

朱希忠捂嘴轻咳了一声,摩挲着一块玉佩,摇头道:“这是皇太子加冠的时候,我亲自为他佩上的。”

他又拿起来,放在眼前出神地看着:“真是块好玉,神华内敛,让我都险些看走了眼。”

朱希孝知道自家兄长在借物喻人,也感慨地叹了口气。

他被张宏暗中找上门的时候,还有些云里雾里。

直到被自家兄长点拨一番,才明白其中关窍,惊惧不已。

这位皇太子,几乎让他恍惚以为是那位足不出户,掌控朝局的万寿帝君皇帝。

朱时泰还在猜疑:“焉有十岁就通晓权术之人,娘胎里就懂事不成?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。”

朱希忠猛地咳嗽了一声。

见兄长不适,朱希孝代为解释道:“这是朱家的老传统了。”

“世宗皇帝十四登基,就掀起‘大礼议’,逼退首辅。”

“武宗皇帝十四登基,设立豹房,抑制文官、掌控朝纲。”

“英宗九岁登基时,太皇太后跟内阁把持朝政,就知道韬光养晦,暗中干涉司礼监掌印人选,培植亲信。”

“老朱家的皇帝,不论治政能力如何,这争权夺利,可从来不含糊。”

“这位皇太子,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。”

朱时泰仍然将信将疑,不服气嘀咕着:“您老举的这几个朱家人,下场可都不这么好。”

朱希孝看着这不学无术的侄子,着实无奈,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。

但他仍然还有不解,转而看向朱希忠:“兄长,皇太子才十岁,哪怕有心施展拳脚,为何如此行事?”

朱希忠又咳了一声,失笑道:“你是想说,他不日就要登基,镇之以静即可,何必鬼祟行事,有失为君之道?”

朱希孝点了点头。

朱时泰作为小辈,不好插嘴,只嘟囔着:“就是,瞎折腾什么。”

“唉……”朱希忠叹了口气。

自家弟弟还只是略微愚钝了些,这亲儿子就完全说得上是蠢笨了,爵位传到他手中,真的能守住吗?

他摇摇头不忍多想。

视线在自家弟弟跟儿子脸上来回扫过,捡起方才那个问题,说道:“镇之以静……”

“真要换你们坐上那个位置,高拱张居正但凡有一口气,诏令就出不了皇城半步。”

他位居三公,为先帝登基掌冕,为太子成人加冠,朝堂上的事,少有能瞒过他的眼睛。

先帝在时是什么情景?

高拱以内阁首辅之身,兼任吏部尚书,事权人权集一人之手。

稍有不合他意的,都被他驱逐出了朝堂,同样贵为内阁辅臣的李春芳,殷士儋,根本毫无还手之力。

就连先帝中旨,都敢数次封驳。

这是何等强势?

更别提如今的高拱,先帝遗命在手,奉旨顾命,这种情况还想镇之以静?简直痴人说梦。

正因如此,这位皇太子的作为,才让他高看一眼。

朱时泰迟疑道:“爹,高拱为人,我还有所耳闻,这张居正焉能并列?”

在他印象里,张居正就是高拱的跟屁虫才对。

朱希忠都被自家儿子逗笑了:“平日里不学无术,整日去勾栏厮混,国公府怕是要败在你手里。”

“你这不成器的,且看着吧,这二人早晚要斗过一场,届时内阁必然尽掌于一人之手。”

锦衣卫开国之时,连大臣们梦话都能刺探地一清二楚,号称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。

此后虽然衰退了些,却也比寻常大臣消息灵通不知多少,这些人的小动作,哪里能瞒得过他。

朱希忠执掌锦衣卫,深感如今暗流之汹涌,连他都感觉到胆战心惊。

稍有不慎,就是万劫不复。

若非如此,今日他得了暗示,立刻就贴上皇太子的热屁股了,哪里还会在这里踌躇犹疑。

朱时泰无所谓地摆摆手:“怕什么,老朽之辈,再厉害还活得过皇太子不成?咱们不跟着皇室,难道还要去看文官的脸色?”

勋贵势弱,即便成国公府煊赫一时,朱时泰平日里,仍少不了受些憋闷气。

退一万步说,即便他能忍辱负重,文官们可是拿勋贵当垫脚石都嫌脏的。

但他忘了屋子里还有两个老朽之辈。

朱希孝气得够呛,没好气道:“闭嘴!”

稍微消了消气,却觉得自家侄子话糙理不糙,粗鄙之言也有些可取之处。

他看向兄长,说道:“兄长,时泰说的,好像也有些道理。”

“咱们世受皇恩,与国同休,若是被皇太子记恨上了,恐怕种祸不浅。”

所谓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,勋贵依附于皇权,向来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
若非如此,当初世宗皇帝封赏三公之位时,朱希忠也不会“力辞而不能”了。

乃至这锦衣卫,都是先帝硬塞给朱希忠的。

如今到了还账的时候,又如何躲得过去?

朱希忠缓缓摇了摇头:“被内阁记恨上了,旦夕之间,就有果报。”

别看他官职显赫,内阁若真是铁了心要拿捏他,不要太轻易。

同样显赫一时的镇远侯顾寰,先帝力保其掌管京营(常驻中央军)。

就因为不合内阁的意,言官们前赴后继,弹劾顾寰年老才庸,先帝处置一名言官,就能再冒出来十个。

之后更是冒出了顾寰贪权恋位,离间君臣,要夺他爵位的奏疏。

吓得顾寰连夜突发呆症,才让内阁高抬贵手,甚至有人明着放话“惟知退让自守以保勋名,以避嫌忌耳”。

而如今高张二人犹有过之,朱希忠哪里敢得罪。

内阁强势,新君早慧,偏偏还被赶鸭子上架,当真是两头堵。

朱时泰已经不耐烦了:“那就当张宏放狗屁,咱们什么都没听过。”

朱希忠都懒得纠正儿子这幅模样,只是闭目沉思。

朱希孝也不催促,轻轻起身,给兄长把身上的毯子扶了扶。

过了好一会。

朱希忠睁开眼睛,眸中闪过一丝精光,看向朱希孝:“玉田伯府上的蒋克谦,好像就在你麾下当差?”

朱希孝一怔,点了点头:“是,八月袭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位置。”

而后他恍然大悟:“兄长的意思是……把这差事交给蒋克谦!?”

“妙!高!”朱希孝越想越觉得可行,忍不住拍案叫绝。

玉田伯,是外戚受封,始封是世宗朝献皇后的弟弟。

传至蒋克谦的父亲时,才第二代。

但蒋克谦这倒霉老爹,是个浪荡公子,屡次不顾王法,中出良家妇女,直接把蒋克谦的世袭给作降叙了。

以至于如今蒋克谦只能袭一个锦衣卫的小官。

虽然是小官,但怎么说也是勋贵,皇亲国戚出身那可是如假包换!

更妙的是,这种上一辈还阔过的破落户,心态极端,天然就赌性深重,恨不得立马再建功业,恢复荣光。

让其代表锦衣卫,倒向皇太子,双方都求之不得,同时还方便他们随时切割,可以说是三赢。

朱时泰一头雾水:“哪里妙了,这样咱们跟皇太子岂不是不亲近了?”

朱希孝无奈开口解释:“进赌场还要慢慢加注,熟悉赌局,哪有一进场就压上全部身家的。”

拿赌场作比,朱时泰立刻心领神会。

频频点头:“在理,在理!”

朱希忠气得好一阵咳嗽。

他这倒霉儿子,但凡有那位皇太子一半的心智,他都不至于病入膏肓了,还死都不敢死。

这成国公一脉,交到他手里,就怕跟玉田伯家那个浪荡子一般无二。

混迹勾栏赌场也就罢了,要是被他那些狐朋狗友设套,落个作奸犯科的把柄……

言官可是如狼似虎,死死盯着勋贵们呢!

尤其是他们这执掌锦衣卫,三公之身的成国公府,更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。

一旦行差踏错,成国公府必然衰落下去,朱时泰甚至会有性命之忧。

自己已经没多少时日可活了,谁能庇护这偌大的国公府,以及这不成器的傻儿子呢?

下注皇太子……或许,未尝不是个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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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,十月二十九,清晨。

余有丁跟申时行又早早在羊汤馆占了个位置,吃起早食来。
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。

余有丁看着申时行的官袍,不无羡慕道:“我等三人同科,你与元驭都已然穿上三品绯袍了”

新帝登基,一朝天子一朝臣,申时行成了吏部侍郎,王锡爵做了南直隶刑部侍郎。

余有丁看着自己区区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青色官袍,忍不住心中吃味。

申时行却摇摇头:“丙仲这是身在局中,看不清楚,你这般简在帝心,圣上必然给你留了更好的去处。”

余有丁一愣,自我怀疑道:“是吗?”

申时行笑道:“你看看你们这一批日讲官。”

“高阁老、张尚书抛开不论,马自强做了礼部侍郎,陶大临简拔到了国子监祭酒位置上,陈栋那个闷葫芦都提拔成大理寺少卿,眼看就要跟着海刚峰去两淮立功了。”

“你这个陛下独称的余探花,难道还能给落下了?”

余有丁一听,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。

但还是忧心申时行是不是哄他,更患得患失了起来。

申时行由得他自己钻牛角,自己则惬意喝起羊汤来。

余有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,干脆摇摇头抛诸脑后,说起别的事:“说起陈栋,这趟跟海刚峰去过江淮,回来再勘磨几年,怕是有望九卿了。”

陈栋如今是大理寺少卿,若是真把江淮的事办成了,往后少不了一个大理寺卿。

申时行想起昨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,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神往:“这次陛下是动真章了,听闻调动了京营、锦衣卫、漕运都督、漕运总兵,乃至于连新任南京守备太监,也是带着御马监去弹压的。”

单这份信重,就让人心驰意动,也不知道陈栋什么福分能沾上海瑞的光。

二人对视一眼,余有丁再度叹了口气。

都说这位陛下圣德仁厚,善待大臣,怎么还不施恩到自己头上呢?

就在这时,羊汤馆外的街道上,响起了声声吆喝声:“卖报卖报!”

“最新一期日月早报!”

“通政司首发,圣上经筵体悟!”

申时行伸了伸手,招呼那少年近前。

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:“小兄弟,给我来两份。”

他轻车熟路地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,又递给余有丁一份。

这报申时行也不是第一次买了,可以说,凡是有些政治嗅觉的官吏,都不会错过新报。

自从定安伯赶赴松江府去之后,朝堂上的势力几乎都被清理了一遍,换上了如今几位大佬的人。

门生故吏们只剩几根独苗,九卿之中就只二人,都察院的都御史,葛守礼、以及通政司的右通政,何永庆。

离了高拱的庇护,还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,是谁在庇护,大家都门清。

既然知道何永庆是谁的人,自然也能猜出是谁要办的报。

所以,这份由通政司随着邸报一同发行的日月早报,就成了朝臣窥伺圣心的合法途径。

二人都很是懂行地各自浏览起来。

似乎是不约而同,两人都看到了这一期的大版——《从分辨善恶论的经历中,体悟出学习经典的态度与方法》。

新报总是这种大白话,二人见怪不怪,谁让内帑有钱,不用节约纸张。

只不过这标题的内容,立马让二人警觉。

余有丁皱眉问道:“这是要对前次经筵上的事,盖棺定论?”

经筵上关于善恶论的争执,余有丁自然也经历了。

人性善恶这种事,千年来都没有定论,怎么可能一场经筵能吵出结果。

但皇帝却非要一个定论。

这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。

如今的官学是什么?自然是无冕之王,心学。

可心学中,对这个看法也不一致,有的认为善恶天成,抒发由心,有的认为善恶后天所成,需要修持,甚至也有认为世上无有善恶,可以任性而为。

争论一经挑起,就没那么好平息了。

尤其是皇帝还在经筵上,作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。

为此事,已经吵了月余了。

申时行摇了摇头,神色复杂:“盖棺定论倒不至于,却是不给讨论的余地了。”

皇帝这篇作业,说不上多精妙,大儒辩经,死的都能说成活的,哪里管你什么明证实例。

但如今皇帝这幅行止,却有一点无法让人忽视——那就是声音大。

刊行之权,不是一般书行书院能有的,但对于捏着通政司的皇帝而言,那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。

北直隶全方位覆盖不是说着玩的,这还是收敛了,没随着邸报一起抄送天下。

如今只是试探,要是朝臣反应不够激烈的话,说不得就要加印,送到两京一十三省,给天下人都看看。

而且这新报全是大白话,声音有多大,只受限于天下识字的人数。

声音大,基本盘大,又有明证相佐,在民间的说服力,天然就比空口白话的思辨有力度。

这不是来辩经的,是来搞以势压人的。

余有丁也开口道:“这位陛下,当真是做什么都要扯大旗,要趁心学的风,却将告子扯了进来。”

这个时候讲究复古,扯一位诸子来站台,效用不必多说。

单这份六经注我的架势,这位圣上,日后必不失为儒学大家。

但这话申时行却并没有赞同,反而苦笑道:“这位陛下哪里争的是什么善恶论,他才不关心这些。”

“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。”

“这位圣上要的,是重新阐道何为‘正确’。”

他重重地戳着报纸——在最后一句“凡宣称之争,以证明为先”上。

学术争论,从来没有裁判。

可如今皇帝这一出,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。

申时行无意识地戳了六七下,直到戳出一个孔洞,才悻悻停止。

余有丁也看出了端倪。

惊叹道:“这位陛下,莫不是想圣、王一体?”

权力源流归于皇帝也就罢了,难道经学源流,也想收拢到自身?

这恐怕有些异想天开了。

申时行面色凝重:“应该不至于,我看,或许是想挑起诸学派争端,来做个判官。”

判官持有什么看法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有判罚之权,天然就能收拢各经书学派。

余有丁皱眉:“何以见得?”

申时行喃喃道:“说是说依从‘明证’,可认不认这‘明证’,不还是圣上说了算?”

“这是借着各派争论的风,成自己的道啊。”

“此前我还疑惑,这位陛下,八月时,为何让内臣塞了一堆腐草养在宫里,让几位阁老逐一观看。”

余有丁疑惑看向申时行,等着他的下文。

但申时行却闭口不言。

他忍不住问道:“此事我也知道,几位阁老事后三缄其口,此事难道还有什么说道?”

申时行有所猜测,却不想说出口,只揣测道:“或许,待今日这事起了争论,下一期,腐草之事,便会见报了。”

二人说到这里,便少了话语,相顾无言。

申时行是不想说,毕竟他也有些拿不住这位皇帝的脉络。

余有丁则是不太在乎,现在早就没了所谓的学派共同体,皇帝即便是有心统合经学,也不太可能做成。

两人吃过早食,便各怀心事,一同去往皇城。

申时行现在是吏部左侍郎,在吏部尚书陆树声不到任的情况下,他几乎等同于吏部尚书。

至于陆树声会不会赴任……反正朝廷已经请了两次了,此人还是没有动身的迹象。

总之,如今便是申时行代掌吏部,参与廷议。

换句话说,这位年岁不过三十七的俊彦,已经是左右大明朝局的廷臣了,还是那种举足轻重的廷臣。

是故,到了皇城之后,申侍郎只能遗憾与同科好友分道,径直赶往文华殿,准备廷议。

申时行到的时候,几位阁老都已经站在了班首。

他本想找座师吕调阳问问皇帝经筵和新报的事,却见皇帝已经高居御案之上,只得暂且按下,待廷议后再说。

入列不一会,工部尚书朱衡也最后一个到了。

这位工部尚书,从新帝登基以来,就忙着黄河、陵寝的事。

好不容易忙完,听闻近来又被新帝派了新的活计,也是个天生劳碌命。

朱衡来了之后,廷议便正常开始了。

张居正率先道:“问陛下躬安?”

朱翊钧缓缓点头:“朕躬安。”

如今开了经筵,皇帝的日程自然有所变化。

首辅、次辅、礼部尚书、吏部左侍郎,统统都充作经筵官,自然不能再这边廷议,那边经筵了。

哪边缺了人都进行不下去。

所以,便改成了等廷议结束后,再给皇帝讲解经典。

至于经筵之前,皇帝做什么,那就自由安排了——这是皇帝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争取来的。

此前数次考校,皇帝都无一处错漏,以全优的成绩获得了所有日讲官的认可。

最后一次,难度已经与童试不相上下。

皇帝仍是轻松通过,以至于两宫都夸赞不已,信任倍增。

是以,皇帝若是想将聪明才智,转移一部分到听政上,也是合情合理的。

朱翊钧被问安之后,也笑道:“众卿近来无恙否?”

这是寒暄客气,也是营造一种良好的政治氛围,氛围总是能感染人的,润物细无声。

诸位廷臣忙行礼回道:“臣等无恙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诸卿廷议罢。”

话音刚落,礼部侍郎马自强当即出列。

身子朝着御阶下拜,脸却扭过去瞪着通政何永庆:“臣礼部侍郎自强,有本奏!”

众人纷纷向马自强看去。

只见马自强怒道:“臣要弹劾通政何永庆,窥伺经筵,猥亵圣意!”

“把持机要,膨胀权势!”

“妖言惑众,散布流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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